1 編織
她們採用了哪些圖案, 怎樣讓它們井然對稱地分布。 然後在少數的情況下,也許是像前面說的一個錯誤,讓你忽然意識到這個織者的存在。他的一次意外被織進布裡,將她的一天永恆地留下來了。
那預感如此栩栩逼臨遂變得比現在更永恆, 在他還沒被實現前的時空裡一再重演。我們便是如此受著未來的介入,它在化為真實之前就已經比現在更搶先一步地真實著。
2 君家好巷坊
忽然想起,對於出入我生活,許多我所關心的人,他們身上那些美好,短暫緊見的品性,我所能把握的是那麼少,甚至,往往來不及看懂。另一方面,在我沒注意到、沒發現到的時刻,一些曾經與我衝突,令我不安,想矯正我的人,或許他們正試圖用自己的方式,將綠槐的濃蔭,為我張開。
3 逆轉
時間是社會性的,是以那些你在意的人為座標(coordinate)。你只是想和你愛的人停留在同一次元(dimention)。別比他們老的快,別比他們老的慢。並且希望妳們的關係也是如此。所謂『白頭偕老』
4 地層
有時,面對一個人,好像面對神祕的地質層,你意識到眼前積累的落葉之下,可能是多層的腐植土,積鬱的沼氣,或堅硬的岩石。每個人都是一獨立的時間宇宙,如果我能切開她心理的剖面,再被時間掩蓋的某個地層裡,也許我會找到一首早被遺忘的校園民歌,沒考上大學那年母親的苛責,被腳踏車絆倒的經驗,籃球決賽錯失的罰球。從他的外表看不出來,天真的信念,傷害的預感,不知藏在什麼地方,如一枚三葉蟲化石,青銅箭矢,砂岩層上的頁岩層,綿延不斷的貝塚。
我忽然發現,一直以來我稱之為愛的東西,其實不折不扣,正是我的惡。
5 離婚
你知道,他說,有時候,在兩個人都還很年輕時,會為了小事吵上好幾天。都是再瑣碎不過的事了。為了信賴或者懷疑,為了關心或者冷落,為了靠近或者距離。現在想起來,真是一點都記不清式些怎樣的事了。但在那些小小的衝突與爭吵中,彷彿有些看不見的什麼累積了下來,一點一點地,像是淤積的泥沙把河床墊高了。
6 昨日的視覺
好像我們不失明似的。難道我們不是一直再失去前一秒看見的東西。早晨醒來,甚至沒有察覺地,再也無法以昨天的眼睛看世界了。
7 跟蹤
如果每首歌都是一出就中,被當成國歌傳唱,那就少了回頭跟蹤的樂趣。
有些人毫不掩飾地讓你知道他只事在應付,而且露出那種「你其實也跟我一樣吧」的表情。
莫非我們所謂的現實,其實只是三尺表土,再底下是某種堅硬的,萬年不易的礦物層。問問題的人,並不真想追根究柢,也不打算花力氣去對抗那堅硬的什麼,只是扒抓著表層的土壤,不斷拋在自己與他人的身上,以便讓每個人看起來都是一樣的土灰色。
8新年鐘
新的生活覆寫在往事的創口之上,經過時間層層疊疊鋪蓋,創口也就彌合成了新的組織。以至於兩人還有可能在事隔多年以後,年關交替之際,疏遠客套地坐著聽鐘。
9革命前夕
因與果之間,往往不是邏輯正面的承接。不是你想做一件事,它就造成了你預想的後果。
10 放棄
時間不是線性的。而是四面八方的。你等待的事不見得正面朝著你來。更多時候是忽然地就實現了什麼,你發現自己忽然在一完全不同的處境裡。在這新的立足點上,意識到那條看不見的粉筆線,不知在什麼時候被跨越了。
11我的寄物櫃
我們是各自懷著說不出口的秘密的。都太不擅長把腦子裡想的轉畫成日常使用的語言,太容易祝意到對方不理解或不耐煩的表情而妥協打住,太害怕冷場所已說了一些不必要的話,當然也有為了達到激怒、逗趣、引人注意、推進到下一個話題等種種效果而生的言語。結果說出口的跟心裡想的,總是一個不完全、不對等,局部放大或縮小的百分比關係。
溝通總是圭一漏萬的。一面不斷張口吐出句子,一面非常清楚美說一句話就有百分之多少的真時流失進週遭的黑夜裡了。話說的越多流失就越厲害。醉後簡直是像戰敗國那樣大筆大筆的割地賠款。
12有人在家
一直到離開廚房,都沒看見半個人影。但有人存在的證據,是那麼地明顯。彷彿當我在書中讀到一個人在沙漠邊的洞穴,或另兩人在巴黎的居所,恍惚間會感覺那裡,直到今天,仍是有人在家。